《警察榮譽》大結(jié)局了，這次真的要跟王所、跟我那個話癆徒弟李大為、跟那些朝夕相處的民警輔警同事們告別了，內(nèi)心感慨萬千。那調(diào)解張家長李家短的口干舌燥，那裝著出警筆記本、枸杞水杯、老花鏡盒的藍布袋，還有警服貼在汗涔涔的后背的感覺…仍像那幾個月每天都經(jīng)歷的一樣清晰，我卻要跟這些告別，跟這些留在影像上的生活，縈繞在腦海中的夢，收藏在內(nèi)心的無數(shù)感動一一告別。也就是這時候，那條前往八里河派出所大門的路，陳新城辦公桌上的回形針、寫滿聯(lián)系方式的便簽紙、電腦工作時的嗡嗡聲，大家上班、出警時腳步踩在木質(zhì)地板上雜亂的咚咚聲卻變得越來越大、越來越清晰了…

剛拿到劇本時，我并不知道《警察榮譽》講的是什么故事，只是知道這次演的是警察，這對我一個經(jīng)常演被警察追捕的人來說已經(jīng)足夠吸引了，如何機智破案、如何神勇拿槍開始精彩地腦補了。然而通篇看完之后才發(fā)現(xiàn)，這個叫陳新城的警察面對的除了瑣碎的鄰里糾紛、家長里短，最大的問題卻是自己的過往和面前的新徒。這是一個不一樣的警察故事，就像它的英文名：《Ordinary Greatness》-平凡的偉大，平凡是他們的日常，偉大卻彰顯在無形之中，這就是我接下來幾個月的工作，演繹的卻是這個群體的一生。

陳新城是個社區(qū)民警，主要處理的都是一些治安糾紛問題，而這些問題的解決方針就是調(diào)解，調(diào)解最大的素質(zhì)要求就是耐心，中年警官陳新城僅有的卻只有灰心。在他還是年輕警員時，內(nèi)心充滿了熱情和無窮的力量，一次出警營救一個跳樓自殺少女失敗后受到不公處理，從此意志受到極大挫敗變得消沉，繼而導(dǎo)致婚姻失敗。自此，他變得保守，遇事能往后退就絕不沖前，活在自己不能釋懷的過去。在無奈之下勉強當(dāng)師父帶新分到派出所的話癆“搭頭”李大為，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，他在李大為的身上看到了曾經(jīng)的自己，讓自己重新找到了一個警察的榮譽。

剛進劇組是2021年的4月，當(dāng)時的青島依舊寒冷。我平時不太上網(wǎng)，雖然看過很多丁黑導(dǎo)演的作品，但從未見過他，更沒有合作過。進組前，靠丁黑這個名字和他拍過作品的風(fēng)格，我對他的長相和性格有了很多猜測和勾勒。當(dāng)選角導(dǎo)演向我介紹他時，之前的印象瞬間消失殆盡，不知道是跟我的想象完全一致還是大相徑庭，反正感覺跟他似曾相識的親切，給人的感覺是那種安全和踏實，握手時的感覺也是溫暖和柔軟。然而，后來拍戲時才發(fā)現(xiàn)，工作時的丁導(dǎo)卻并不像他的雙手那么柔軟，更多的是清晰和果斷。

正像大家看到的一樣，《警察榮譽》是一個群像劇。然而，趙冬苓老師的創(chuàng)作會讓每個參與的角色有種自己就是全劇的主角的感覺，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背景和前史，都有自己的恐懼、需求和小九九，這就要求導(dǎo)演在實際拍攝中，從宏觀和細節(jié)上有著很強的把控能力，同時用他手中的這些相同的音符譜寫出慢板、行板和快板。參與的這些演員不論是四個年輕人、他們的師父、他們的家人、所長，都是有著很多表演經(jīng)驗和想法的演員，這就要求導(dǎo)演有著清晰的計劃和令人信服的說服力。記得在拍攝開始后的幾個工作日，我和導(dǎo)演在陳新城的人物創(chuàng)作上產(chǎn)生了一些分歧，我感覺他一直在壓制我的狀態(tài)，他經(jīng)常會說：“寧理老師，有點兒爆了，我不要陳新城爆。”“這是什么意思？怎么就‘爆’了？警察在周而復(fù)始地處理這些瑣碎的事件，難道像第一次一樣耐心？對待自己并不待見的徒弟還要柔聲細語？帶著自己沉重的過往怎么不‘爆’？”帶著這樣的不解和不服我在堅持的同時，也在尋找那個不‘爆’的陳新城。一天收工后已經(jīng)很晚了，我在為第二天的戲做著準備工作，突然收到導(dǎo)演給我發(fā)的一封很長的微信，讓我看到了他眼中的那個背負著沉重的過去，在八里河派出所這個特定環(huán)境中的陳新城：“寧理老師，兩場戲拍下來，有點兒小想法與您交換…前期的陳新城經(jīng)歷了各種挫折、挫敗，是一個把自己包裹起來的人…李大為出現(xiàn)，他的性格最沖突的那面被強化了，即便如此，他的性格還是決定了他是沉穩(wěn)的，不燥的…他的身上沒有那種干練、急躁、火爆的外露表達…他沉穩(wěn)、內(nèi)向、冷、生硬，但內(nèi)心深處是個溫厚的人，一個有擔(dān)當(dāng)?shù)娜?。”是啊，陳新城是個完整的人，王守一所長是個完整的人，李大為是個完整的人…完成這些完整的人是我們每個演員各自的工作，在這方面導(dǎo)演又鼓勵我們盡情發(fā)揮，但我們這些完整的人又是完整的《警察榮譽》的組成，這就要求每個人有抑揚有取舍?！毒鞓s譽》是首交響詩，有行板有強音，它又是幅市井畫有留白有濃墨重彩。

和張若昀也是第一次合作，之前就聽說他是年輕一代非常有創(chuàng)造力的演員，進組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這孩子的笑特別真實，不是那種非?？桃獾纳缃恍缘慕?jīng)過雕琢的笑，可能讓他笑的那件事并不可笑，但他的笑卻很能感染人。整個拍攝過程中，就像是陳新城和李大為的關(guān)系一樣，開始是被安排在一起工作，相互了解、相互試探、相互適應(yīng)，逐漸開始了默契。印象最深的一場戲是，李大為父親醫(yī)院彌留之際，李大為一個人在空蕩蕩過道長椅上守候，陳新城前來看望大為，徒弟透過門上的小窗看著病床上的父親，師傅看著眼前的徒弟，大為說：“師父，我一直覺得自己沒有父親，現(xiàn)在終于有了，可又要失去他了?！标愋鲁桥牧伺睦畲鬄榈氖直郯参克?。若昀很瘦，我的手觸碰到他手臂的那一刻感到他的身體在顫抖，他雖然很高，但那一刻卻顯得非常弱小和無助，一瞬間我突然感到那種做父親的感覺，我說：“能找到你的父親，比什么都好?！蹦且痪湓挘也恢朗菍φl說的，但能清晰地感到我的心融化了。

四個月，一百多天的時間，我在一個叫陳新城的軀體里度過了他的四季，感受到他內(nèi)心的寒冷和冰雪消融，經(jīng)歷了他的平凡感受了他的偉大。很快我就要跟觀眾一起和他和他們道別了。然而，生活中的他們卻一直堅守在自己的崗位守護著一方的安寧。前天，我收工回酒店，工作的興奮讓我無法入睡，于是就下樓出去走走，街上空無一人車也很少，在街的轉(zhuǎn)角處看到兩名警察，他們穿著我熟悉的短袖警察常服，腰系我熟悉的“八大件”，身邊是警用摩托和警用自行車。我經(jīng)過他們沒有打招呼，走過之后我回望他們，他們依然站立在那里，他們是誰？程浩、夏潔、張志杰、趙繼偉，還是李大為、陳新城呢？